2025-05-16 | 《太白金星有点烦》:在因果网中修行
马伯庸的《太白金星有点烦》是近年来少有的以讽刺笔调重新诠释神话体系的作品,它轻松地讲述了一个神仙的“职场生活”,却意外地沉重地叩问了“因果”、“超脱”与“修行”的终极问题。
李长庚,这位被人熟知为“太白金星”的老神仙,并不是那种意气风发、光风霁月的“道法高人”。他精于世故,谨慎圆滑,是天庭体系中最熟悉“规则”运行逻辑的老公务员。然而正是这样一个“仙界中人”,在一连串案件牵扯、人情往来、职务调令的泥淖中,一步步走向对“修行”本质的觉醒。
如果把《西游记》比作一场宏大的宗教宣传剧,那么《太白金星有点烦》就是舞台后幕布掀开之后,众神众佛之间勾心斗角、人情算计的幕后实录。而最动人之处,不是它多么辛辣地讽刺了“仙界规则”,而是它在这种讽刺之中,始终没有放弃对“真修行”的追问。
一、因果,是逃不开的网贯穿全书的,是“因果”二字的巨大压迫力。无论是取经的“揭帖”任务、六耳猕猴的举报案、百羞花的解救,还是孙悟空背后的秘密,每一件事都不是孤立的事件,而是如藤蔓般相互缠绕的因果之链。
李长庚作为启明殿主,最大的任务之一,便是“斩因果”,或者说是“合理安放因果”。他帮别人渡劫、安排剧本,却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的心劫——那些他本可以袖手旁观的小事,在浊念的拷问中变得难以回避。“观音能帮百花羞,你为什么不能帮六耳?”他问自己。
这是书中一个极其精彩的设定:李长庚体内的两个元婴,一个是正念,一个是浊念。他们像内心的理性与情感,不断争执不休。正念告诉他,流程无误,责任已尽;浊念却不断追问,是否还可以多做一点。
马亲王没有让太白金星成为一个道德完人,也没有让他变成一个彻底功利的官僚。他在因果之间挣扎,既想守规则,又不忍袖手——而这,正是“修行”的真实起点。
二、浊念,是修行者的软肋,也是人性的根源六耳猕猴的悲剧,是这本书最沉重的部分。他曾是“孙悟空”的另一个可能,是那个被仙界遗忘、被交换牺牲的存在。他不是坏人,他只是太认真了,太相信规则,太相信公平。他想争一个“说法”,最终却引发了一场必须被掩盖的风波。
李长庚明知处理不了这个案子,却依旧下意识地想“帮一点”,哪怕只是给一个说法,给一纸文书。他不忍心,他的浊念不停地提醒他:不能就这样算了。这一点点的“不甘”,一点点的善念,成了劫数的起点,也成了他个人修行的断点。
这种对“浊念”的描写,不仅让李长庚的形象立体鲜活,更让整个修行体系从冰冷的教义转向了真实的人性挣扎。在这里,“修行”不再是清规戒律的抽象词语,而是一个人在复杂现实中不断试图保持初心,却又一次次被逼近边界的内心搏斗。
三、超脱因果,非冷漠无情,而是知情后选择“止”最初,李长庚以为“超脱因果,太上忘情”就是眼不见为净、心不动为安。他刻意避开纷争,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懑与同情——似乎只要足够冷静、足够清淡,就能步入金仙之境。然而修行却始终停滞不前,内心反倒越发浮躁,元神难凝,正念虽强,浊念却始终不死。直到临近金仙之境,悟空的一句话点醒了他:“超脱因果,不是不沾因果;太上忘情,不是无情无欲。”这一刻,他才明白,真正的“超脱”并不是远离世界,而是在深知这世间的是非恩怨之后,依然能在心中找到一处清明之地,不为情所困,不为欲所缠;真正的“忘情”也不是切断感情,而是不再被感情牵引得失去自我。就像最后李长庚自己所说:“超脱因果,不是不沾因果,而是只存己念;太上忘情,也不是无情无欲,而是唯修自身。”那一缕被抽出的“浊念”,化作一个白头老翁飘散在观音瓶中。他不是彻底泯灭浊念,而是终于能与之和解,将它抽离自己修行之路。
这便是这本书最深刻的启示之一:它没有教我们冷漠、无情、超然于尘世,而是在告诉我们,真正的超脱,是一种自知之后的放下;真正的忘情,是在保留温度的同时学会适度自守。它不是叫你“不去爱”,而是叫你“别被爱所困”;不是让你“绝情”,而是让你“情之有度”;不是要你“不负责任”,而是教你分清哪些责任是你的,哪些是天地之道,不可强扛。
写作最后说来也怪,读这本书时我一度觉得节奏拖沓,情节琐碎,像是一部刻意拉长的剧集。可昨晚却做了个梦,梦中我也成了取经人,做了什么早已模糊,只记得一路奔波,似乎真参与了一场劫数。醒来时,恍惚良久。
我们每个人,也都像太白金星一样,在一张无形的因果网中穿行。一念正,一念浊;一念放下,一念执着。所谓修行,从不在庙宇深山,而正在这人间琐事之间。
苏万顺
2025年5月16日
于西北工业大学长安校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