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5-12 ｜ 《围城》：一面映照人性的哈哈镜
一代文坛大师钱钟书的《围城》，被誉为20世纪中国现代小说的巅峰之作，有“新《儒林外史》”之称。全文篇幅不长，却思想深邃、语言精妙，是一部文学性、哲理性与讽刺性高度融合的经典著作。小说以抗战时期归国留学生方鸿渐的情感、职场与人生际遇为主线，表面上描写他在婚姻、事业、人际关系中的屡屡受挫，实则深刻勾勒出一代知识分子的迷茫与软弱，以及他们内在的挣扎与撕裂，犀利地揭示了人性的虚伪与社会的荒诞。花近十四个小时细读此书，读毕掩卷，感触良多。
一、方鸿渐：失落时代的投影小说的主人公方鸿渐，虽披着“哲学博士”的光环，实则不过是在法国用金钱买来的伪学历。在那个“留学即荣耀”的年代，方鸿渐看似光鲜，实则空虚。他学识浅薄却自命不凡，能力平庸却志向高远，性格软弱又好面子。这种矛盾的性格，使他在婚恋、职场与社交等人生的多个“围城”中举步维艰、左右为难，处处碰壁。
方鸿渐并非十恶不赦，甚至不乏可怜与可笑之处，但他的犹豫、软弱和缺乏立场却令人焦急。他追求鲍小姐时踟蹰不前，对苏文纨则既想接近又不敢负责，面对真正倾心的唐晓芙，却束手束脚、错失良缘。最终，他与孙柔嘉的结合，更像是被现实裹挟而入的一场婚姻交易，验证了那句著名的讽喻：“城外的人想进去，城里的人想出来。”
方鸿渐的失败，并非源于惰性或愚钝，而是他长期沉溺于自我幻觉之中。他习惯用玩世不恭的语言调侃现实，以自命清高的姿态掩饰自身的无能与逃避。这种“自欺”的姿态，正是钱老用以讽刺的焦点所在——一代知识分子虽受过良好教育，懂西学、讲文明，却缺乏担当与行动力，最终沦为理想与现实夹缝中的“精神病人”。
二、婚姻是“围城”，爱情是幻影《围城》中的核心隐喻——“围城”，是中国现代文学中最深入人心的婚姻讽喻。“结婚就像围城，城外的人想进去，城里的人想出来。”这句名言几乎成为对婚姻最精准的注脚，也成为世人广为传诵的经典之语。
在小说中，爱情既非理想化的浪漫，也不是忠贞不渝的誓言，而是一场场现实的博弈和心理的拉锯。方鸿渐与鲍小姐之间暧昧不明，与苏文纨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，对唐晓芙虽真心倾慕却错失良缘，最终又以一种“实用主义”的姿态娶了孙柔嘉——一段从未真正开始的爱情，就这样草率走入婚姻。而婚后的现实也迅速显露本色：柴米油盐、琐事纷扰、争执不断。爱情尚未沉淀，婚姻已成战场。
孙柔嘉聪慧、独立、有主见，却也强势好胜、控制欲强；而方鸿渐依旧优柔寡断、逃避现实。二人在婚姻中彼此拉扯，互不让步，最终从最初的期望滑落至相看两厌的疲惫。这段婚姻不是情感的归宿，而更像是两个性格不合、观念不同的人，在现实的压力下被迫捆绑的困兽之斗。
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下，这样的婚姻注定无缘浪漫与诗意，只剩下琐碎与疲惫，一地鸡毛。而正是这“鸡毛生活”，构成了钱老对爱情幻想与婚姻制度最深刻的嘲讽与批判。他以温柔而冷峻的笔调告诉我们：爱情从来不是童话，婚姻更不是避风港，那不过是一座座“围城”，进出之间，皆是人性。
三、语言艺术的巅峰：嬉笑怒骂皆文章除了情节与人物，钱老笔下最令人着迷的，莫过于他那炉火纯青的语言艺术。《围城》字里行间充满了比喻、双关与讽刺，句句精妙，处处透着智慧与幽默。他将人性的虚伪描摹得淋漓尽致：“忠厚老实人的恶毒，像饭里的砂砾”；将男女情感的微妙变化刻画得入木三分：“女人在恋爱胜利快乐的时候，全想不到那些事的，要有了疑惧，才会要求男人赶快订婚结婚”；在看似荒诞的句子中饱含深情与人性的真实：“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”；他更以冷眼讽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：“世界上的大事可以随便应付，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”。
正是这种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，使《围城》在展现文学深度的同时，又充满阅读的快感。读者常常在忍俊不禁的笑声中，突然被背后的犀利刺痛——那些看似轻松的描写之下，藏着深刻的人性讽喻和社会批判。许多句子，即使放到今天，依然锋利如初，讽刺不减，令人击节叹服。这不是普通的文字游戏，而是大师级的冷峻审美与思想锋芒的结晶。
四、知识分子的悲哀：理想的崩塌与现实的妥协《围城》中对知识分子的描绘，堪称钱老笔下最冷峻也最真实的书写。在三闾大学，方鸿渐所接触的一众教授与学者形形色色：有口吃掩饰、虚伪应对的伪学者韩学愈；有圆滑世故、热衷权谋的高松年；也有才华出众却孤傲自负的赵辛楣。这些人物并非简单的漫画式脸谱，而是从多个侧面展现了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群体的理想崩塌、思想撕裂与人格困境。
原本应是学术殿堂的大学，却沦为权力角逐的温床。教授们热衷的不是教学科研，而是争职位、拉关系、搞人事。有人妄自尊大，自封权威；有人趋炎附势，巧取功名；更有人将课堂讲义“包装”成著作出版，自我吹捧，毫无学术操守。这种种荒唐，令人哑然失笑之余，也让人感到沉重与悲哀。钱老用辛辣的笔触，讽刺的不仅是教育制度的腐败，更深刻揭示了整个社会知识生态的病态。
而最令人唏嘘的是，这些人并非天生庸俗。他们也曾胸怀理想，燃烧激情，只是最终被现实层层打磨、慢慢异化，变成了他们当初所不屑的模样。正如书中那句意味深长的讽刺：“人一上了年纪，就知道忠厚老实不是美德，而是软弱。”这不仅道出了人物的命运转折，更是对整整一代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深刻哀悼。
五、《围城》的哲理内核：人性的讽刺镜《围城》的魅力，除了语言和结构，更在于其深刻的人性洞察。它不单单是婚姻的“围城”，也是社会的、人生的“围城”。
从方鸿渐左右为难的婚姻，到学术界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，再到社会中无处不在的虚伪、荒谬与冷漠，无不构成一个又一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“围城”。人们一方面憧憬“城外”的自由与理想，一方面又害怕孤独、焦虑与不确定。正如书中所言：“你不肯坐椅子，苦了自己的腿；椅子空着不会饿。”生活就是这样一场荒诞的戏剧，每个人既是观众，也是演员，在欲望与逃避中反复扮演、疲惫穿行。
钱老曾说：“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，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？”但《围城》这只“蛋”，我们读罢却难以释怀。不仅想知道那只鸡从哪儿来，更想了解它吃什么长大的、经历了怎样的风雨。这本书不仅“好看”，更“好思”——它像一面镜子，照出世态人情的荒唐，也像一把刻刀，剖开婚姻、社会、知识与人性背后的层层迷雾，唤醒我们对自我处境的重新审视与思考。
写在最后读完《围城》，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，也不免沉思良久。这部小说虽写于七十余年前，但书中所折射的人性虚伪、理想幻灭与现实荒唐，却并未因时代变迁而过时。尤其对当下的年轻人而言，《围城》不只是一本小说，更是一面镜子，一盏警灯。
在这个浮躁喧嚣的时代，许多人活得太用力，急于成功，急于“进城”，却常常忽略了脚下的方向和内心的声音。我们常常为了迎合外界期待而戴上伪装，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而失去真实的自我，最终疲惫地活在一个个“围城”中——名为爱情，实为交易；名为理想，实为攀比；名为奋斗，实为内卷。
钱老没有给我们答案，却通过方鸿渐的荒诞人生提醒我们：与其在“围城”中踟蹰徘徊，不如学会做一个简单的人。简单，并不是幼稚或低能，而是能看清复杂之后，依旧选择真诚和清醒；是不被虚名裹挟，也不为虚饰奔波，能够踏实做事，坦然做人。
年轻人应当追求成长，但不必急于“成功”；应当热爱生活，但不必执迷欲望。与其一味追求“进城”，不如先安顿好自己的心，辨清脚下的路，成为一个内心有秩序、行为有分寸的人。在这充满诱惑与迷雾的世界里，守住一份简单、独立、真实的底色，也许才是最稀缺、也最可贵的能力。
苏万顺
2025年5月12日
于西北工业大学长安校区